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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邈打算离开的动作停了。
玩味,这种态度竟然有朝一日会被用在他自己身上。他生来是天潢贵胄,即便再不受父亲偏爱,也从未有任何人敢用这样大不敬的方式同他讲话,此刻应是感到愠怒的。
可他并没有。
相比起被冒犯,季邈只觉得那种古怪感加深了,原本平复了一些的心绪,又因这一句话而震荡起来。
司珹却波澜不惊,像是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他右手伸出褥间,屈指拨开了颊边濡湿的发,挑到耳后去。
皓白的腕,因着一整夜镣铐的束缚,被压出了红痕。
季邈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
七日后没下雪,冬阳融化掉枝稍悬冰,风过后不时脆响,冰凇簌簌,落了小旗满身。
“你可算能下地了,”小旗胡乱拍着外甲,招呼司珹跟上自己,“世子今早来了二十三营,点名道姓要见你。诶司珹,你真是奇人!嵯垣人没能杀掉你,前几天你杀徐百户,世子竟也放过了你。”
小旗啧啧称奇。
司珹没应声。他伤势初愈,此前染血的短衣换成了素袍,就更显出单薄,可体态始终是挺拔的,青竹似的惹眼。
“近来世子可忙着呢。”小旗将他送至帐前,还在喋喋不休,“听闻戚将军活捉到个嵯垣人,将人关入了虎头牢,世子今天就是特意来提审......”
他话没说尽,见戚川出来便噤了声,老老实实将司珹交给对方,忙不迭脱身。
司珹随戚川往帐内走,后者替他拨了帘,又引他过屏风,季邈就端坐黄花梨束腰案几后,闻声抬眼,二人目光汇拢一处。
“多日不见,”司珹问,“将军近来可好?”
“谈不上好坏。”季邈打量他一遭,“你伤好得倒挺快,近来无人打扰,安心静养了吧。”
司珹笑了笑:“自然得多谢将军厚待。今日召我来,有事不妨直言。”
季邈目光转向戚川,后者立刻开口:“将军,人就关在牢里,看得紧,没叫他断气。”
季邈长指搭在桌上:“此前我派戚川去了朝天阙,徐百户做事不周到,当日残骸没收干净,戚川在灌丛雪林里,寻着嵯垣人的痕迹追过去。那小队带着重货,脚程快不了,原本该将人货均带回来,可惜他们翻过朝天阙,嵯垣那边支援的队伍已经到了。”
戚川立刻跪下:“主子,属下办事不利。”
“此事怪不得你,那地越过了边疆界,你带的人少,能活捉一个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季邈站起身,绕过了案几。
“走吧。”
虎头牢中昏浊,寒风满灌,壁烛烛焰晃荡不止,三人停在牢门前,谁也没有开口。
刑架上的嵯垣人四肢分缚,口中也堵着巾帕,以防咬舌。此刻他听着动静,污浊的指蜷了蜷,缓缓抬起头。司珹看清这张脸后,神色忽然晦暗一瞬。
季邈隐约捕捉到了,可当他侧目去瞧时,半分蹊跷也没有寻到。
戚川扯掉了那团帕。
战俘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张口呼吸,喉间昏浊着嗬响,用嵯垣语骂了几句脏话。
三人均听懂了,司珹却微微偏头,佯做不懂的样子,问季邈:“将军,这样可如何让我与他对峙?”
司珹的话吸引了战俘的目光,对方显然不理解这句话,但不妨碍他在这个瞬间感到熟悉。他转动着眼珠,很快被那张出挑的脸唤起了记忆。
“是你!”
战俘喊到,眼神像是活生生见了鬼。他分明记得很清楚,自己的箭射穿了这人的胸膛,他倒下去时像一泓崩塌的泉,口鼻创口都往外淌血。
怎么可能还活着。
季邈同司珹对视,平静道:“他认得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司珹柔顺地应声,他似乎听不懂这句话里含着的审视,只好奇地凑近,端详战俘脏污的五官。
下一刻,他同对方相隔不过咫尺。这样的距离下,司珹的容貌几乎有种锋锐的冲击力,那双形状姣好的眼里没了笑意,就化作深寒的潭,只轻轻一扫,就叫人不自觉沉进去。
这一眼背对着季邈。
司珹毫不设防似的,将后背留给了对方,那脖颈绵延入衣领的曲线很流畅,显现出一种无害。他像是还没辩认出这人,于是离得更近了一点,几乎就要挨着。在骤然呼啸的寒风中,他扯着锁链贴到了对方耳边,呵出一口气。
“你就是杀掉我的那人吧。”
这话是用嵯垣语说的,却被尽数吞没进链锁与风声里,只有战俘骇然的脸色昭示着变数,他出口的声调很凄厉,已经满是不成调的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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