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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审视着自己满抽屉的珠宝首饰,不知今日戴哪些好,但那支凤皇钗是一定要戴的。
温弦道:“娘娘,外头有几位小主要来向娘娘请安,您看?”
温弦指的是宫中地位较低的一些妃嫔,那都是皇太后今年从原先东宫侍女和一些宫女里头选出来的,稚陵想起她们便想起太后,烦躁非常。
稚陵于是翻了个白眼:“本宫禁足时不见她们殷勤,见个鬼啊,不见不见,通通打发了。”
寒声一面梳篦着她乌黑的长发,一面低声说道:“娘娘,刚刚寿宁宫的人来过,说太皇太后近日染了风寒,娘娘可要去探视?”
稚陵惊了惊,一把按住了寒声梳头的手:“怎么不早说?什么时候的事?”
寒声摇了摇头:“奴婢才知道的。那边说消息瞒得紧,皇上都还不知。”
稚陵一向把太皇太后视作自己亲祖母,骤闻这个消息,心头登时像坠了块石头般沉甸甸的,想着得去寿宁宫探望,带些名贵药材补品,此行也不能够过于声张……
上回腊月里见到太皇太后时,她还说要学两道小菜给太皇太后来着,彼时太皇太后抚着她的鬓发,慈爱地说:“稚陵有这份心,皇祖母很高兴。”
她一连串想到了许多东西,刚刚打算去中德殿送绢帕的心思顿时淡了下去。
二者孰轻孰重,毋庸置疑。
她从镜中望到温弦正给她编复杂发髻,立即摆手制止她说:“不用梳那么繁复了,简单点,我们快些去寿宁宫。……但脂粉要上匀,可不能叫皇祖母担心我过得不好。”她顿了顿,“当然,也不能叫旁人觉得本宫过得太好了。”
温弦和寒声连忙应了。
虽只作了极简单的装扮,对着镜子,稚陵依然觉得太过明艳,唇色太殷红,眼睛明亮。她生来就长得明艳,这也没法改变。
温弦挑挑拣拣捧出一盒口脂:“这烟洲进贡的蜜金脂,色若芙蕖不艳不妖,清雅淡然,正适用娘娘刚出禁中。娘娘用这个罢。”稚陵点点头,用了这口脂,果真觉得气质淡雅许多。
她起身,温弦又伺候她穿了银朱绫洒线裙,换了双羊皮小靴,外罩一顶赤金锦裘,才匆匆出门。
稚陵登上步辇,天还在落雪,雪花狂舞扑到她身上,又逐渐在锦裘面子上消融成小水珠。
她看向宫道尽头——宫道自然没有尽头可言,天色灰蒙蒙的,这场雪恐怕还要下很久。
等到寿宁宫时,宫内外寂静祥和,确实如寒声所言,太皇太后染风寒的事情,旁人都不知道,其他妃子们也没有来献殷勤。
稚陵下了步辇径自进去,守门的内监小吉祥方要唱喏,被她抬手制止:“诶,皇祖母现下可醒着?”
小吉祥道:“太皇太后知道娘娘要来,正等娘娘一道用午膳呢。”
皇祖母在等她?稚陵心底一暖,又加快了脚步。
他将瓷碗轻放在桌上,从怀里掏出一包药来,一边准备着生火煎药,一边道:“我说咱们家家徒四壁,实在穷得没有边,稚陵将来若有了女儿,指不定这碗还得拿来做女儿的嫁妆……李二婶虽说爱占便宜,可我这样说,她也不好继续拿走咱们的东西了——”
她听了,暗淡夜色里脸上还是红了一红。“噢……拿回来就好……”她注意到他蹲在角落不知捣鼓什么,又问道:“点盏灯罢?”
他大抵摇了摇头:“借着月光也能看清。我买了药,还得好一会儿才能煎好;稚陵,你再睡会儿。”
她呆了呆:“药那么贵,你,你做什么要买药?我挺一挺也就过去了!你摸摸,我今天已经不烧了——”
炉子火烧起来,哗一下照得屋子终于有些亮堂了,被褥陷下一些,一只修长的手探上她额头,“嗯……”他嗓音含笑,“确实不烧了,喝了药,大抵明天就能好了。”
“可是药那么、那么贵——”她依旧有些不平,嘟囔了两声,感到那只修长的手还没有离开她的额头,反而顺着额角,一路敛了敛她的碎发,是正正好的温度,叫她觉得满足。
“稚陵。”他轻叹一声。或许他这时候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这以后,也再未寻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把未竟的话语说完。
末帝即位的第三年天下大乱,第五年初冬,起义军已势如破竹连攻数城,兵分两路,一路直逼北边帝都韶京,一路直下江南攻夺副京烟都。
末帝五年的冬至,云来这个偏僻小镇也终于被战火烧燎,他们颠沛流离迁往允州。
据说允州守将乃是本朝仅余的赫赫威名的大将,驻军尚有十万,或还能抵挡一阵。
然而不多时城中竟然爆发了瘟疫。富贵人家或还有一线生机,买些药续命,但平民百姓,大抵就只剩下等死一途。
瘟疫横行,家徒四壁,世事总是艰难,难到多一天也再捱不下去了。
那一夜,单薄的窗纸被烈风吹破,从那里可以看见,遥远的地方燃起漫天橘红色的火光,把天空都快要点燃似的。
寒风灌进来,与那明亮火光一起。
她走到窗边,默默站了一会儿,忽然把这窗纸沿着破洞扒开得更大了些,于是那些熠熠的火光更加清楚地映进眼帘。
她快步走到床前,摇了摇元铉的胳膊:“阿铉,阿铉,你看外面——像不像烟花?”
他这两日已经睡了很久,病弱之中几乎能感到死亡迫近,也许正在今夜,所以他醒来,扶着她的手从被子里坐直身体。
从那颤颤飘荡的窗纸洞中,可以清晰看到,在远处升起的星星点点的火光,如果不是知道那些都是衡军的火把和漫山遍野的战火的话,那些熠熠璀璨的光芒,就像一场以天地为席的浩大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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