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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
“七爷!”
重重呼唤似乎在耳边回响,林纵昏昏沉沉辗转许久,耳边的细碎声音才重新清晰起来。
“……当时虽然调理了一阵,但因事务繁杂,仍未能去根,之后便蒙冤入了宗人府,又一番烦劳奔波来了这里,不到一个月便发了病,本来将养了大半个秋冬已大有起色,”刘纪广似乎远远在叹气,“但七爷得知了一个故人的消息,忧心恚怒之下,竟又反复,不得已又调养到春天,又碰上这样战事,披风沥雨之下——”
又一阵昏沉袭来,林纵勉力撑过去,却已换了城里崔医正苍老低哑的声音:“年少慧极,本就心思太重,决不可用心太过,否则——”
他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已几不可闻。林纵却暗自不以为然,敌手环伺虎视眈眈之际,稍有差池便会如此刻应水一般万劫不复,又谈何用心太过?更何况那人还在京城中独自受苦——
焚烧周身的烈火似乎渐渐退去,林纵睁开眼睛,才半支起身子,两个丫鬟便轻轻打起帐帘:“七爷醒了?”
“什么时候了?”林纵一边任她们替自己更换被褥衣裳,擦拭满是汗水的身体,一边问。
“四月初五,近午时了。”丫鬟道,“晌午胡人来打了一阵,攻势却不十分紧,只一个时辰便又退回去了,我家胡老爷和刘将军刚刚回来,七爷且放宽心进了膳,他们便来禀报军情。”
林纵想了想:“也好。”她匆匆用过膳,便召来众人询问:“我们如今还剩下多少人?”
“算上轻伤的也不过两千出头,”刘纪广和石成皆隐有忧色,“而且不少已疲惫不堪,如今东胡不停骚扰,令我士卒不得休息,且我见胡人又聚集了许多,想必还有一场恶战,这一回箭枝木石等都少了许多,若仍是这样雨天里打下去,只怕有些不妙啊。”
“刘将军先前对我言,四月初六,便有援兵了。”胡文诚却有些神色躲闪,“我想了个法子,或者可拖一拖,只是不知七爷——”
“尽管讲来。”
“是。”胡文诚道,“今日我等在城头督战,胡人轮班骚扰,却隐约觉得东胡六部似乎心思并不甚相同,斡度、蒲罗虽然凶悍,但隔昆、乌禄等四部却并不肯出死力,尤以隔昆为最。
七爷,这四部比斡度弱小,平日也受了不少斡度的气,若是——”
几个武将面色都不好看了,胡文诚只觉余下的话更难出口,不由得更是吞吞吐吐。林纵微微一笑:“倘若能收买这四部,拖一拖斡度的后腿,援兵便到了,是么?”
“七爷明鉴。”胡文诚擦了擦冷汗,石成却按捺不住,第一个揎臂大嚷:“这些胡人一样狡诈贪婪,有什么好讲和的?咱们只管——”
“咱们只管诳他们就是了。”林纵笑道,“只是这样的事,必定要一个胆大心细心狠手辣的人去做,谁提的这法子,便谁去罢。”
胡文诚讶然之下倒退两步,欲言又止,林纵却已经道:“我知道胡大人本性忠厚,想来也想不出这样的点子,你去告诉李筠,既然他不想和我一起玉石俱焚,便自己去跑一趟罢。倘若他想借机逃命,也由得他。”
“是。七爷明鉴。”虽然脸上苍白尚未褪去,但少女明彻的目光里没有半分病弱昏沉,胡文诚心悦诚服地躬身道。
“父亲,那些蛮子怎么可能真心和我们讲和?想来不过是南蛮子眼看我们大军将至,拖延时间的诡计,不如我们一刀杀了他,今夜追随可汗将应水攻下,那些银两绸缎不也一样是我们的了?”将乘夜而来的使者秘密安顿在毡帐里,伊摩臣随着父亲一起踏入隔昆叶护的大帐,才一进帐便迫不及待地道。
“日后呢?”忽伦看着跃跃欲试的儿子,目光更是凝重万分,“你也一样想尝尝中原人复仇的滋味?”
“南蛮子有什么好怕的?”
“不错。眼前的倒是没什么好怕,”年老的隔昆叶护缓缓微笑,“但当他们的火炮燃烧半个草原,他们的马刀逼到祭神帐外,你就怕了。”
“就凭这些南蛮子?”伊摩臣按刀大笑,“倘若他们搬出火炮,我便抢过来,倘若他们拔出刀,我就让他们尝尝我刀刃的滋味,不就行了?”
“我儿,你才见过多少南蛮子?”忽伦忍俊不禁,“若是他们当真软弱,三十年前突厥怎会举族覆灭在他们手里?老可汗怎么会心甘情愿臣服三十年?”
“三十年,也足以让黑铁生锈,何况是这些贪图逸乐的蛮子?”
“我当初也问过老可汗同样的话,”忽伦静静道,“就在突厥邀我一族北下夺取中原的时候。”
老迈温和的父亲竟也有热血激扬的岁月,伊摩臣不由得闭上了嘴,静静听了下去。
“老可汗只道突厥势弱,我族若得罪了中原,必定引火烧身,当时全族上下,无不唾骂他懦弱,当时斡度叶护更是私下里便邀各族年轻子弟,意欲私自出兵,我也一样带了两千特勒,想去捡个便宜,结果,”忽伦微微苦笑,他还记得黑旗遮天蔽日,满腔热血彻底冰冷的那一刻,“突厥大军二十万,便在我们眼前一败涂地。整整七天七夜,突厥王几次重整旗鼓,却又被中原击垮,最后竟在逃亡中举族尽灭——老可汗曾道,人人都说南蛮子软弱怕事,他却觉得南蛮子比突厥更嗜血记仇,他们虽然不声不响,但却将胡人得罪他们的事一桩桩记在史书上,历朝历代一旦缓过气来,无不尽力让草原臣服脚下,这样千年不变的野心,难道真的软弱可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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