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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哈哈一笑,跳下案来,他虽论起面貌,比楚承业还俊俏几分,身上却收拾的拖泥带水,一身锦袍皱皱巴巴,立在楚承业面前,冷眼一瞧,便如下人一般,但楚承嗣面上,却一丝轻慢也无--这人正是当今相国萧逸的侄子,靖江知府萧仲卿。
他与楚承业虽非同年,却是同一位座师,交情深厚,略略叙了几句寒温,便道:“近日围场上的事,楚兄都知晓了?”
楚承业微微一笑,命人奉了当年的新雨前茶来,才道:“也算是天理昭昭。”
“兄台这话我倒是不明白,”萧仲卿脸上笑着,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怎么这几年不见,楚兄连自己的恩人对头都分不清了?”他见楚承业略略一怔,又笑笑道:"那林绣可是楚兄的恩人,若不是他这般纠缠,府上二小姐怎么肯入宫,若不是他那些假凤虚凰的流言,府上的二小姐怎么能为了不坐实这名声,在令尊面前一句为楚王府辩护的话都不说?”
楚承业心底惊极,只脸上却不露声色,听着萧仲卿又道:“萧某虽然鲁钝,可与兄台也算是通家弟兄,此番心得也是妄听了些流言,私下揣测所得--楚兄须知世事如棋,一入棋局便脱身不得了。”
这话入得楚承业耳里,只如炸雷一般,他虽勉力支持,仍有些支撑不住,只管喝茶掩饰,把半壶茶都顺了下去,才缓过气来,勉强笑道:“你这知府做得久了,竟带出刑名气派来--若是换个心里有鬼的旁人,只怕这会儿就要跪地求饶了罢?靖州第一断案知府,果然名不虚传!”
萧仲卿哈哈笑道:“不过是他人抬举罢了--我只把人情放在一边,凡事按理作去,哪有不成之事?”
“这话倒是新鲜,楚某受教了!”二人一同举盏,目光不约而同触到一处,却又不约而同转了开去。
他二人又说了些没紧要的话头,萧仲卿看着日转西斜,方起身告辞。楚承业把他一直送出府外,回来又在书房独自坐了半晌,长叹一声道:“嫣然,你千万莫让我为难。”他又出了一会儿神,见窗外月上西天,才觉出腹中饥饿来,才推了门出来,却见门外几步外摆着一个条盘,盘里几碟点心,俱是自己平日爱吃的,尚存温热,只一个人影也无,他身子一震,忙把块点心送在口里,入口即化,颇为甜软,可楚承业含在口里,只觉如糟糠一般难以下咽,半晌方强噎下去,却噎得眼泪直流。他拿着点心,立在月下,一动不动,竟似痴了一般。
嫣然此夜睡得也颇晚,心底千头万绪,思来想去,一丝也理不出来。
恍惚中,仿佛自己回了楚王府,入了辅乾殿中,林纵如平素一般,正在案上奋笔疾书,见她进来,笑笑起身,却不似往日一般叙些寒温,只如离别一晚接着自己香囊时一般,看着自己淡淡含笑,直到自己别了脸过去,才上前握了自己手,道:“人皆言貌不足凭,才不足恃,爱不能倚,故此我不提才,不论貌,亦不言爱,”林纵微微一顿,笑道:“只管信你。”
这话入了耳,泛到心口便转成了灼热,让她飞蛾一般想扑过去,又火烧一般想退出来,嫣然只觉心底说不出的欢喜,才要开口,一眼瞥见案上满满一叠纸上,颠来倒去,只是那几个字--“假凤虚凰!”
那字用朱砂写就,鲜红欲滴,嫣然心底一惊,见林纵立在原地,放开了手,淡淡看着她,一动不动,唇边却也泛起一丝笑来,这笑半是欢喜,却也带着半分凄凉,让她的心一瞬间明白透亮,也一分一分的沉下去。
过了半晌,林纵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嫣然虽是想避,身子却一阵阵发软,怎么也移不开,只觉那温暖从从眼角一寸一寸向下,到了自己唇边略略一顿,才收了回去,指尖半是晶莹半是鲜红,嫣然心中诧异,想了半晌,方明白似乎自己唇间疼痛,目光也有些模糊,却仍不管不顾,只定定看着林纵。
林纵也望着指尖鲜红呆了半晌,猛然间一声轻笑,开口却道:“嫣然,你莫让我为难。”
嫣然听这口气,虽是熟悉,却不似林纵,心里又是一惊,再定睛看时,那人变了面目,竟似楚承业一般,只立在自己身边,口口声声叫着:“莫让我为难。“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只这一句不变,冲入耳眼,撞入心肺,嫣然只觉天地之间无比拥挤,自己心心念念那人竟似被隔绝在天地之外,一惊之下,睁开眼来----原来只不过是南柯一梦。
腊月二十五日,正是阅兵的日子。林绶初次独立支撑如此场面,极是兴奋,天不透亮就已起身,他见时候尚早,自己又定不下心来,便带了几个小侍卫出门静心,才兜到猎场西北角,却见几个楚王府的护卫正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拨弄草丛,似在寻物一般。他远远兜住马,稍使眼色,一个小侍卫抢上前去,不一会儿回道:“回太子爷的话,七爷那日落马时,落了配物,这几日一直找着呢。”他稍稍一顿,又低声道:“说是三爷陪着七爷一起找,从昨日起更到现在,已经找了一夜啦。”
林绶一怔,脱口道:“太医不是说纵儿昨日烧方退了么?”他话一出口便觉失言,不由得皱皱眉头,一抖缰绳赶上前去。只过了一片稀疏树林,便见几盏亮光聚在一个小山丘上,林绶纵马上山,果见林绪林纵立在背风处,向下查看。
二人见他至此,俱是一怔,方要行礼,林绶笑笑抢先止住,打量了林纵几眼,见她整个人裹在大氅里一般,略觉放心,责备道:“便是再要紧的东西,比得过自己的身子么?就是王叔所赐,你也不该如此--太医不是说了,你这伤禁不得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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