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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监丞晓其原委,回去禀报王祭酒。王祭酒沉吟片刻,欹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县衙门与府台衙门的事情我虽不好插手,可儒学里的事情,我还能说得上一两句话。这个席泠去年在京师殿试,倘或不是字迹潦草,只怕就点了榜眼。让他做教谕,绰绰有余,你去传我的话,务必罢了那白丰年的职,叫这个席泠补上。”如是,富贵转瞬逝,哪来常高枕?白丰年远大抱负一日碎,该月下旬便被上头一纸公文罢了职,此事暂且不题。只说当日下晌,何盏料到此番白丰年出了差错,少不得就是席泠升替。于是欢欢喜喜归家,设屏摆酒,请来席泠。席上将始末说与席泠,连番笑叹,“可见真金不怕火炼,像白丰年这等庸才,一试便试出来了。凭他是谁举荐,今日我见国子监的人发了火,想必回去,国子监即要发话罢了他。他们出错在先,就是府尹的亲戚,也不得不给国子监脸面,况且又不是亲戚。”一切皆在席泠预料之中,他亲自筛了酒,眼里仍旧岑寂如夜,不见得多欣喜,“你举荐我在前,后又如此费心为我周旋,我无以为报,清酒一杯,谢君大恩。”“你我还客气什么?”何盏拍一拍他的臂膀,只当他是低落于现状离抱负还差千里,便宽慰,“以你的才学,绝非池中之物,迟早有一番作为。且别急,你瞧,如今不是苍天有眼?是你的,总跑不掉。”席泠笑含几分牵强,或许别人看来,是时遇识才,老天有眼。但他自己清楚,他是如何落笔铸错、如何构害白丰年、又如何将这些人算计其中。他仅仅是低落他曾身不染尘的清骨,终于在惨淡现况里,无奈地向事世低了一寸头。隔墙东(三)夜来多风声,翳云蔽月,乱枝窸窣,小伶幽琴。也不知是哪位落魄才子作的词,唱什么前程无路,情海无涯,叫人怎生煎捱?席泠琼姿对月,问心有愧,免不得多吃了几杯,至二更已有些酩酊大醉之态。何盏点了灯笼,使小厮家后门送他出去,不巧落起雨,风窗展卷,滴水弄花,淋得他衣袍半润。静院风迴,雨声淅沥,箫娘在卧房听见好一阵响动,枕畔攒了千厌万嫌望一眼席慕白,将他搭在她身上的胳膊狠丢下。席慕白翻身咂了两回嘴,复起鼾声如雷。她恶狠狠乜他两眼,翻身下床,罩一盏残灯出屋,见席泠的影伏在西厢墙上,死活摸不着门。她忙绕过去,搀着他推门进去,嘴里直抱怨,“哪里吃酒来?晚饭也不回来吃,大半夜吃得醉醺醺的,吵得人觉也不得睡。”席泠睐着眼,将笑未笑地盯着她,却不作声。她把灯搁在床头的杌凳上,挂起帐子扶他往床上坐,叉着腰立在他面前诘问,“吃了多少酒呀?”他像是醉得不轻,脸和眼皆如常冷淡,只是调皮地举起只手在箫娘眼皮底下直晃。逗得箫娘噗嗤笑,白眼翻他,“五壶?”“五杯。”他垂下手,一头载倒枕上,脸上泛着不寻常的红,令他忽地鲜活起来,实打实像个有血有肉的年轻官人了。灯火沉沉,雨声点点,秦淮河还隐约流淌着咿咿呀呀的胡笳。箫娘蹲在床前看他,觉得稀奇又新鲜,“真吃醉了?难得,你也有这不清醒的时候。”“我、没醉。”他咕哝两声,脸在枕上蹭了蹭,像个孩子。“这是几?”箫娘举起几个指头在他后脑勺前晃晃。他翻过身,在枕畔凝望箫娘,一把握住她的手,“三。”握住了,便没放,揿在怀内。箫娘摸见他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不像他的心,倒像有匹野狼困在里头,在迫切地找寻出口。她以为他的心也该是和他的眼一样冷,该是迟缓的、平静的、静默的。她难得见他这副模样,简直是一桩大新闻!于是坏心辄起,在床前抱膝把他烟雾迷离的眼望着,趁机逗他,“既没醉,可认得我是哪个?”隔着黯淡烛火,席泠不作声,不眨眼,目光宛如周遭茫茫的夜,要把她淹没。箫娘瘪瘪嘴,换了个问法,“你往后升官发财,钱要给哪个花呢?”席泠浓密的睫毛一扇,笑了,“……大约,是你。”“什么叫‘大约’呀?我就是我!”她乜他一眼,点着下颌笑,仍不知足,“那你往后做了大官,要给谁请封诰命呀?”“那就你吧。”箫娘正心满意足,洋洋得意,倏见他往地上一指,“给你带的,明日吃。”她转身一瞧,粗墁地砖上落了条帕子包的什么,拾起来,竟是两个蟹黄果馅酥饼,摸上去还有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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