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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不过是家中庶子、生母又无显赫出身,届时万一行差踏错谁能保得住他?颍川方氏的确誉满天下,可今日她在猎场上瞧得真切,天子对东宫几乎已不留一丝余地,倘若最终真要废嫡立庶,方氏又当如何与圣意相抗?
这个家中唯有二哥真心待她……她自不愿他成为方氏拉拢甚至捆绑宋氏的筹码。
而这“体恤”二字一出方献亭便神情一凝,暗叹眼前这位柔弱瘦削的宋四小姐当真心思缜密,也的确是诚心记挂她那位二哥哥。
他沉默了片刻,潇潇落雪被高大密实的松林遮去了大半,只偶有几片会悠然落在他的眉间,一囊新句千丝雪,万叠青山两屐云,颍川方氏除了是沙场征伐的第一将门,也是积蕴甚厚的簪缨豪族,倘若万般心事皆了却,或许眼前这人看上去也会显得更闲适些。
“我知四小姐所虑,亦知宋氏所忧,”他负手走在她身边,字字平和清晰,“只是你我视子邱或有不同,最终做决断的终归是他自己。”
“方氏声名盛极,已无意再贪新功,时下并非不知党争之害,只是形势所迫、有些事亦不得不为。”
“子邱于四小姐是血浓于水的至亲、于我是可堪深交的友人,而在私情之外,于国家更是瑚琏之器栋梁之材——一念之差致山海迥然,四小姐应当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同样把话说得很深,大概是为了与她郑重的前言相匹配,她却十分惊讶,泰半也没想到他会跟她一介闺阁女儿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看着她怔愣的神情,眼中依稀划过一丝笑意,尔后又严肃起来,说:“子邱质性自然,亦怀鸿鹄之志,如今既要应武举、他日便注定无法在令尊荫蔽下度日,以而今形势论,要独善其身恐也是逸想。”
“我无乾纲独断之能,亦不喜为难于人,”他又低头看向她,那一刻端正的眉眼在她眼中比林中满地的霜雪还要明净,“若宋氏实无意让子侄与方氏偕行,我不会勉强。”
她至此已无言以对,忽而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显得有些渺小——她只一心护着自己的哥哥,他在想的东西却还有很多;脸莫名热起来,满地雪光映出她脸颊上的绯色,宋氏女的美貌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即便是他也看得微微晃神。
“是我僭越了,”宋疏妍的步伐在无意间变慢,头也垂得更低了些,“……二哥哥的事自然都要他自己做主,也请世子不要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他的步伐也跟着变慢、像是为了配合她,坠儿在身后听他们说话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只一样看得真切,便是那位世子在她家小姐低头不注意时伸手为她挡开了一截险要刮坏她鬓发的松枝。
唉。
……可真好。
坠儿痴痴地看,越看越觉得眼前两位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心说晚些回去定要跟崔妈妈好生讲讲今日的见闻,待回钱塘见了老太君、更要同她老人家仔细说说今岁小姐在长安遇上了一位怎样了不得的男子;走在前面的宋疏妍却还不知自己的婢儿已默默想出了那么远,余光只似是而非地落在走在自己身侧的方献亭身上,对方并未撑伞,鬓间落雪的样子显得有些太清寡了。
应当要拂去的。
……只是不能由她来。
“伤药一日涂三次,半月可见好,”飘忽间他又开了口,语气恢复成原本的平整,“如不够用,可请你哥哥再来找我。”
她回了神、欠身向他道谢,心中却想这样的好东西恐怕最后也落不在自己手里——就好比上回那张绘屏,绕来绕去也还是被人搬出了平芜馆,她在家中腾挪的余地本不富裕,想来更无福消受这位世子的善心与怜悯。
他却还不知上回的无心之举曾给她惹出过怎样的麻烦,少顷又提出送她回昭应县,她已知晓这位世子教养不凡、大抵也不会由一个名门贵女独自在雪中走夜路,于是最后还是应了,尽管那时本心里其实并不想走。
分开时两人也各自礼貌作别,她都转身要进门去了、眼前又划过他鬓间落雪的模样,斟酌半晌还是又折回去避进坠儿的伞下、将自己的伞收起递与他;他微微挑眉,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她想往后大抵也不会再同这人这样独处,又有一丝惋惜在心底悄悄荡开。
——其实他不必对她说“感激”,反倒是她该归还不少恩情,譬如今日在林间他救她出虎口,也譬如此前在山中他为她抬车辕。
“夜雪未停,霜寒风紧,”她得体地同他说着,少见地能赠予别人一些东西,“请世子拿上它吧。”
他原本打算推辞、婉拒的话都到了嘴边,最后看了一眼她低垂的眉眼,不知何故还是答应了;伸手接过时他同她道了一声谢,而她则再次欠身,目送他翻身上马渐渐远去。
……还真是同初遇那夜有些相像。
她淡淡一笑,一颗心静如止水又暗闻潮生。
她的伞十分别致,尺寸不大,淡淡的花粉色,竹制的伞柄处绘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一看便是女子用的。
方献亭看了半晌,终归还是没把它撑开,虽则静夜里四下无人,可若一个闺阁贵女的物件被他拿在手上招摇过市恐还是于她的名节有损,遑论那夜的雪也不大,比过去随父亲在军中时要好得多了。
上山入得禁苑,天子赐臣子暂居的宫殿在汤泉宫西北侧,他尚未进门便听内里传出一阵激烈的争执声,眉头紧锁匆匆入殿,果然见是长姐方冉君来了。
“愚蠢!荒谬!寡廉鲜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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