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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旭无比希望自己的猜想是错的,爱怜地给花时夹了一筷子菜,说道:“天下父母对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令尊令堂如果能看到你今日的成就,一定引以为傲。”说着,话锋一转,“花举人不是中原人吧?”
花时垂眼看了下碗中的红柳烤羊肉,撩起眼皮,凝视着兰旭,一字一句,意有所指道:“我是阳关县黄泥村人。”
兰旭倏然停箸——阳关县、黄泥村。
他终生难忘,又触不可及的村庄,他把小小的艾爻连同谎言一并埋葬的地方。蓦然间,他对花时生出了一股亲近,他多想问问,村子里有没有一个叫“爻儿”的孩子,与花时同龄,说不准,他们还是幼时的玩伴。
但他不能问。只有闭口不提,只有他都忘了,爻儿才绝对安全。
花时紧盯着他,期望在兰旭风平浪静的面容下,看到翻涌的暗流;可是兰旭的停箸就像一闪而过的错觉,除了上天,没人能捕捉到他刹那的失神。
兰旭泰然道:“你官话讲得很好。”
花时捏紧了筷子,心中大失所望——他的父亲真的不记得自己了,不记得他的“爻儿”了。荒漠黄沙般的沉郁冷漠卷土重来,花时自嘲而笑,将碗中羊肉塞进嘴里,换上刻薄的面具,回道:“若好,你就听不出来我是边关的了。”
兰旭习惯了花时出言不逊,继续问:“如何入了武行?”
“父母过世后,我举目无亲,四处流浪,跟着一个草台班子学了些中原的礼教进退。戏班老板看我是块料子,就教我武生戏。可后来,我腿太长了,武生踢腿,脚尖正中眉心才好看,所以腿不能太长,老板就不要我了,为了口饭,我干脆改投了武行。”
兰旭讶然:“那你正经习武,岂不还没几年?”
“十四那年拜了师父,整五年了。”
兰旭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即便有武生的底子,可那跟正经的功夫比起来,不过是花架子,更不用说,科举不仅考功夫拳脚,还考经行策论。短短五年,就拿下举人之位,这孩子未来不可限量。
——前提是,这孩子行正道,辨是非,明事理,知善恶。否则养虎为患,贻害无穷。
兰旭暗自祈祷是自己多心猜错;不过,如果果儿中毒真是花时所为,背后又确有鈚奴势力作祟,那么——只要花时弃暗投明,兰旭也一定力保于他。
兰旭的微笑真心实意了起来,说道:“短短五年,就有如今的成就,看来你对自己十分严格。”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习武者自然要力拔头筹,片刻不能懈怠。”
“说得好!”
兰旭心花怒放,交口称赞,瞧着花时,怎么看怎么顺眼:年纪轻轻就严于律己,武艺超群,虽说性子狂傲,但年轻人血气方刚,就该有这股子精气神,日后多给他勒勒缰绳就好了,如此良才,绝不可埋没。
回过头想想自己骄纵的儿子,再看看眼前懂事的少年,兰旭心塞不已,只有再劝一杯酒。这回花时很给面子,一饮而尽。乘着澎湃心潮,兰旭趁热打铁,抛出橄榄枝道:“听说你现在住飞虹武馆,武馆人多,场地共用,很不方便,不如来公主府暂住,也好专心备考。”
“这……恐怕不合礼法吧。”
兰旭道:“你两次相救我儿,是我阖府上下的救命恩人,我公主府自然要投桃报李。”
花时佯装犹豫,说道:“我不太习惯,怕唐突了公主和驸马。”
兰旭笑道:“正是公主的意思,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哪里唐突得了。”
花时抿抿嘴唇,忽然放下筷子,很郑重地问:“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不生气?”
兰旭一怔,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很快摇摇头,一副长辈态度:“你们小孩子就喜欢胡闹,我还能跟你个孩子置气不成?”
花时一拍桌子,忿然道:“你怎么可以不生气,还是说,谁都能踩你一脚!”
兰旭脸色不太好看,心道这孩子一言不合就耍横犯驴,言辞刻毒,真真欠打,以后一定要扳扳他这臭脾气;同时眼睛环视一圈,墙角听传的两个下人都将脑袋埋进胸口,装聋作哑;兰旭生怕说多了露馅,口上冷笑道:“花举人好大的威风,这时候不怕唐突兰某了?”
花时怏怏不服,但生性聪敏,也瞄了眼下人,不再纠缠,口气生硬道:“令郎身体虚弱,还需要照顾,在下此刻登门,实在不妥,多谢公主和驸马的美意。”
兰旭对他是又爱又恨,叹道:“你这孩子呀,心思细腻,敏感多虑……罢了,随你吧,公主府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你想过来,就随时过来。”
………………………………………
夜半三更,天衢残月,丞相府的书房灯火通明。丞相周成庵手不释卷,案牍劳形。
忽而烛火微动,熄而复燃,周成庵放下奏折,起身去关窗。他伏案多时,边走边抻抻脖子胳膊,站在窗口深呼吸了春夜清寒的空气,然后合窗转身,却被坐在他书桌前翻阅奏折的人骇了一跳!
那人不紧不慢地抬头,火光下,丹脸半明半暗,笑道:“花某拜见周丞相。”
来人正是花时。别过兰旭,他先回了趟武馆,整理好随身包袱,掐着时间,躲开人群,飞身翻进丞相府。大摇大摆,游刃有余之态,像回了自己家一样,显然与周成庵交情匪浅。
周成庵趋步向前,心有余悸。他派了两个顶尖高手时刻跟踪花时,可此刻,他的人不见踪影,花时却不告而来。周成庵惴惴,面上热情地埋怨道:“你小子,吓了老夫一跳!下回要来,遣人告诉一声,老夫也好略备薄酒,扫榻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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