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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小姑娘怯生生叫她,也不管嘉柔是不是真的就比她年长,“你走的时候,能把我带出去吗?求求姊姊了,我想找我爹娘。”
说到爹娘,“哇”的一声泪珠子滚滚就从眼角淌了下来。
嘉柔见她提及爹娘痛哭,那滚沸的泪水仿佛烫到了自己脸上,没说话,只把帕子掏出来,替她擦眼泪:
“你眼睛还肿着,再哭,可就要疼了。”
到底是天真年纪,得人一句温柔好话,便把前前后后的事零零碎碎说给嘉柔听,嘉柔一震,再说不出半个字来。好半晌,也没闹清做营妓到底是什么名堂,隐约觉得不大好,却很快合计出了个主意:
“你城里还有亲戚么?我若送你出去,你先找到落脚的地方再托人找你爹娘,这样成吗?”
对方懵懂,听到能找爹娘脑子里只剩一团子高兴劲儿,想着可以去相国府里找认识的姊姊……小姑娘哪里知道,襄平城里的公卿贵族,两千余人,早已被桓睦下令集中起来赶到西城门外杀戮殆尽,扑跌坑中,层层叠叠的尸首掩了厚厚的土,这个时令依旧引得绿头苍蝇攒聚了乌泱泱一片。
嘉柔解下随身荷包,往里塞一把五铢钱,转头爬榻上去,拿过收贮蜜饯的雕漆盒,拈颗糖水青梅塞她嘴里,期待问:
“甜吗?”
小姑娘慢慢咀嚼了,那神情仿佛天底下只剩了甜香可口的糖水青梅,再没了悲哀酸楚,快活起来:“甜!”
嘉柔笑了:“这梅子是我跟父亲从幽州过,刺史夫人给的,你别伤心了,我说话算数。”
想了想,把自己从凉州带来的包裹打开,心念一转,自己先摇了脑袋:“不行,你只装着钱就够了,缺什么去买,带衣裳鞋袜的要被人问起就糟了。”
心里却也思量着如果被崔娘知道了,兴许不准自己多管闲事,嘉柔犹豫了下,趁崔娘去后厨没回来的空档,忙牵了小姑娘的手,自明间出,小心翼翼看看外头,脚尖落到了地上几乎无声。
本都出来了,忽想起什么,嘉柔折回屋里把帕子包的迷迭香送到小姑娘鼻子底下嗅,娇娇问她:
“香不香?”
“嗯,香得很,我认识这个,叫迷迭香。本在秋冬里开花,可我们这凉爽宜人,它们这个月份也开大片呢!”小姑娘破涕笑了,爱不释手捧在掌心。
嘉柔见她终于肯笑一笑了,神秘说:“你带着,街上味儿不好。我昨晚上捡的,掉土里怪可惜。”两个女孩儿相视一笑,这才结伴出来。
前厅议事已过半个时辰。
旁侧主薄虞松搁笔起身,把于麻纸上写就的露布拿给桓睦,又传与众将,激赏纷纷,笑说虞松笔力不输当年先帝在世时姜修随军出征所逞文才。
大都督果然沉得住气,襄平城里公孙输所设百官几乎杀光了,才作成露布,传回中枢,将由天子布告四方。
且不管士兵在城里尽情抢掠,这是惯例,却从没像这次放任过。诸将心中疑窦大都督行事风格大变,只默默交汇目光。
几上新奉茶水,桓睦把茶碗一搁,在氤氲的水雾中,脸色莫测:“公孙输割据一方五十余年,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开疆拓土,广招流民,称王建国得意忘形,洛阳的意思是让我等斟酌行事。班师前,务必要有一法能起威慑之用。”
众将见他话匣子既开,滔滔不绝,说的是专注极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桓睦安然不动听在耳朵里,沉吟不语,到最后也没表态。直到外头一道雀跃的声音响起:“大都督,郎君他回来了!”
话音一落,桓行简身后石苞等人抱着一沓帑簿和户册满头汗地跟进来,诸将对这些度支细事不感兴趣,也怕他父子另有话要说,彼此打个对眼,遂起身先告辞。
破城后,这几日桓行简忙的正是这些琐事,熬上两宿看襄平近两年的上计簿,府衙里的东西成箱抬到院里分类整理,同主薄虞松一道,大略摸清了辽东四郡的底细。
“户四万,口约三十万,”桓行简脸上掠过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公孙三代人,于辽东也可谓功不可没,难怪他有底气自立为王。”手底簿册一摆,捡重要的指引父亲看了。
桓睦掸了掸衣襟,起身也不穿鞋,只着白袜,一身燕服拈须而立窗前俨然有几分名士风采,默然片刻,问桓行简:
“这回平辽东,鲜卑高句丽乌丸诸部多有参与,杀一儆百,你看襄平城怎么处置才好?”
最后投来的这眼,微妙一顿,桓行简面上淡淡的,眸子一垂,从成堆的册簿中捡出一份来,走过来,递上说:
“既入城,当立两标以别新旧,大都督请过目,襄平城里十五岁以上男子约七千人,取其首级,可做京观,以摄反复无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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