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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光部里来人了,云南省厅也派了当时的案件负责人过来,禁毒总队副队长,柯建国。其他领导们开会做决策,而这位曾经的一线缉毒警,一下飞机就直奔监视地和陈飞他们碰头,亲自参与任务执行。
五十多岁的老哥,还是位白衬衫,可丝毫没有官架子。这一次的蹲守任务堪称艰苦,黑砖窑周围没有居民,也没有其他工厂,不可能长时间的停辆车在路边,太扎眼了。最前线的侦查员只能猫在芦苇丛和沟渠里,远远盯着。柯建国就这么和他们三班倒,风吹日晒,饿了和其他人一样啃干方便面或者面包,困了回车里睡觉。
柯建国如此执着,全因提起霍军他就恨得牙痒痒。当年的行动中,霍军亡命反抗,持枪扫射,伤了他手下三名缉毒警:其中一位脑部严重损伤,痴呆了,不认人,队上人谁去看他,都冲人家嘿嘿嘿的傻乐,口水不断,经常犯癫痫,且由于脑部受创导致全身多器官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功能性衰退,每天把药当饭吃,才三十多岁,头发却白了大半;有一个是左肾被打坏了,直接摘除,脊柱里到现在还卡着弹片,疼起来生不如死;还有一个是鼻子给打烂了,破了相,没法在一线干了,四十好几的人,连个对象都谈不上。
那些赔上整个人生换来的证书和奖章,能给予伤者和家属的慰藉过于微不足道。柯建国倒是看的开,没辙,谁特么让我们就是干这行的呢,总不能给老百姓送去堵枪眼儿吧。冤有头债有主,谁伤了他的人,他就得亲手给那孙子逮回去。
两相对比之下,陈飞在心里默默的将于瑞福用扫把撮到了角落。当然,于瑞福也忙,忙着在部里派来的领导跟前刷脸。这不人家“百忙之中”还抽空打电话过来,嘱咐他一定得照顾好柯副总队,有点儿眼力见儿,别一到艰苦活儿就让领导往上顶。
蹲芦苇丛里吹着冷风盯夜哨的陈飞眼下唯一的念想,就是给丫从电话里薅出来啪啪抽俩大嘴巴。
听他挂了电话就骂娘,柯建国敲出烟分给他,远远望着夜色之下依旧灯火通明的厂房,淡笑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你和于队不是一路人,犯不着跟他置气。”
“跟他那号人手底下干活儿,憋屈。”陈飞直言不讳,几天接触下来,他对这位胸怀坦荡的老哥是发自内心的敬佩,说话无需瞻前顾后。
偏头打量了他一眼,柯建国摆正视线:“憋屈就想辙出头嘛,怎么说你也是荣誉等身的能人,还怕扛不起一队之长的责任?”
陈飞啧了一声:“我背着处分呢,三年。”
“哦,那就难办了。”柯建国凝神静思片刻,又说:“我看你们那个赵指导不错,是个人才,跟你关系不也挺好的?要说搭班子组队这事儿,还得是自己人。”
本来陈飞这几天忙的都没功夫想赵平生,眼下被柯建国提起,耳根子顿时忽悠一热,仓促道:“他……他不太想干队长,主要是不擅长和领导打交道,好多部门想挖他,他都不走。”
不擅长和领导打交道?柯建国稍事回忆了一番赵平生与领导们交谈时的神态语气,略感不解。以他识人的眼光来看,赵平生的圆滑世故并非摆在面上,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之道。这种人在官场上是很吃的开的,完全不至于见着领导就发憷。
也许是有什么执念吧,他觉着,就像自己一样,离不开那片生养自己的土地,放不下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
夜色深沉,思绪繁杂。闷头抽了几口烟,他见陈飞没动静了,主动更换话题:“对了,你和沈七那是怎么说的?好几天没动静,他不起疑?”
盯了好几天,霍军始终没有露面,没给警方拍到照片的机会,现在连人像对比都做不了。但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推测,一个在逃十年的亡命徒,行事必然十分谨慎。
裹了裹即将被夜风吹透的大衣,陈飞轻巧道:“我说老曹被纪委的带走调查去了,涉嫌行贿非公职人员。”
“……”
行,柯建国心说,这理由换我我也信。
“你很聪明,陈飞。”面对头脑和能力兼备的同僚,他从不吝惜称赞,“有魄力,也果决,最重要的是,肯吃苦。”
陈飞不好意思的笑笑:“嗨,我这算什么啊,您是没见过我师父,他老人家那才叫有魄力呢。”
“你师父是……”
“罗明哲。”
“罗队啊,我见过,他去我们那办过案子。”柯建国面上浮起丝敬意,“果然名师出高徒。”
“是么,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这要一说都快三十年前了,刚改革开放那会,缅甸的毒品经云南往沿海城市走私,各方势力争夺利益,凶杀案频发,他去我们那调研嫌疑人背景信息……那时候的毒贩太特么嚣张了,武装力量又强,我们用的还是部队淘汰下来的七九式呢,人家用的都是美国货……”
说到这儿,柯建国惆怅叹息,垂手将烟头摁进土里碾灭:“你见过墙上被打的满是枪眼的公安局办公楼么?那群混蛋还敢开装甲车撞公安局大门……疯了简直,那个时候我们对抗的根本不是几个持枪匪徒,而是一支军队,我的好多战友都在那个时候牺牲了,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啊,有的连对象都没谈过就——”
他说不下去了,弓背垂头,花白的发丝在冷风中微微拂动,寒意爬满全身,眼里却是炙热滚烫。同样失去过战友,陈飞非常能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有些伤痛根本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轻,年纪越大,眼窝越浅。
重新点起支烟,他将过滤嘴插进泥土里,凝望烟雾随风飘散,无声宣誓——
兄弟们,好好睡,不必挂记人世间的罪恶,有我们呢。
—
蹲守了整整一周,霍军终于露面了,开车出门采购物资。尽管离着上百米远,柯建国依然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家伙,十年的执念,终是有了结果。但眼下还不能抓人,该走的程序必须得走,十年光阴,容貌的变化不可忽略。要根据拍到的照片和近距离接触来综合分析,研判此人是否确实是通缉令上的目标嫌犯,依法办案,一丁点儿偏差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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