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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有的人死去了,而更多的人,还在挣扎求活。
这些年来林阳到过不少地方,走走停停,阅尽人生百态,过着双重身份的生活。虽然放他离开了那片开满罂粟花的土地,金山却没有放过对他的控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一道暗杀指令下达。他依然是金山手里的一把武器,以血的代价替对方在合作夥伴那边彰显“诚意”。
他做过很多工作,试着以“人”的身份去融入社会。同时各种身份也为暗杀行动带来了便利,他可以伪装成任何想要伪装的人,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完成任务后匿入茫茫人海。护照上的名字、国籍变更频繁,而每一次变更,就意味着他在这个地方不能再继续待下去。天长日久,影子成了他唯一的夥伴,哪怕是挤在人头攒动的地方,孤独也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周遭的喧嚣隔绝。
曾经他踏上过自己的故土,眼前所见与儿时的记忆相去甚远。高楼拔地而起,港口邮轮穿梭,工业化城市化进程侵占了童年的乐园。伫立于海边,遥望着取代了废弃灯塔的海景别墅,海风中的腥咸唤起了记忆深处的味道,他忽然生出了强烈的、无可抑制的、想要回家看看的念头。
可回的去么?他已在这座城市犯下血案,欠下两条人命。还有目击者的存在。那个看到母亲的尸体后,双眼无神洞开的男孩,极有可能已经将他的体貌特征转述给了警方。
“林阳,你记着,干杀手这个行当,最忌讳心慈手软。”于漫天的繁星之下,九鬼陪他坐在火堆旁,狰狞的脸上挂着难得一见的温情,“如果你将来选择走这条路,一定要时刻谨记为师的教导。”
那时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仁慈。他已经杀过人了,无路可退,终生都要背负着杀人犯的烙印而活。而在那之后,他常会陷入不杀人就活不下去的境地。心是越来越硬,然而在层层坚固外壳的包裹之下,对生命的敬畏依然存在。也许终有一天,他觉着,内心深处潜藏着的仁慈会害死自己,但说不定那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
所以,回去看看吧,就看一眼。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回到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这里也变了很多。临街的房子都被改造成店面了,往日清净的街道如今车来车往。擦肩而过的人里,没有一张脸是熟悉的。
“阳阳!”
一声熟悉的呼唤彷如冰锥刺入脊髓,林阳猛然站住脚步,抬起始终低垂着的脸,循声望向前方。周遭的喧嚣彷佛凭空消失了,视野里只有不远处那位立于楼道口、身形单薄、发色花白的中年女人。心跳陡然飙升,耳中只剩血液的奔腾。无论过了多少年,无论容颜如何老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
妈!
“妈!都让你别下来了,我自己上去拿就行。”戴着红领巾的男孩跑到女人身边,接过她手中的书包快速背好,随即叮嘱道:“我去上课了,你下午记得睡一会。”
女人转过身体,朝男孩跑走的方向挥了挥手。温暖的日光照在身上,林阳却觉得周身泛起了寒意。家还在,妈妈也还在,但是曾经属于他的那份慈爱与体贴,现在已经找到了另一份寄托。
——还回去干什么呢?何必让这满身的鲜血与罪孽,流入那个平静而温馨的家庭之中?
退入无人的角落里,他阖紧牙关,尽数咽下几欲冲破胸腔的苦涩。
—
东欧乱糟糟的,小规模战事不断,却是雇佣兵们赚钱的乐园。在这地方讨生活不需要光辉的履历,只要有胆量,不怕死,哪怕是通缉犯也可以寻到条出路。代号为“毒蜂”的杀手已经纳入了国际刑警的视野范围,但是没人知道,在波罗的海港口勤恳工作的某个船工,便是他们费尽心思要找的人。
从船工到雇佣兵的身份转变,对于林阳来说实属无可奈何。上了船才发现,原来这艘船的船长并不单靠走私香菸和伏特加赚外块,集装箱里的土豆堆下,埋着的是各式冷战时期遗留下的武器。这些武器经水路流向非洲和东欧,换来带血的美金或者卢布,再变成雪茄烈酒和美女。有些地方的腐败已经透进了骨子里,走私商和缉私的官员交情甚笃,检查往往是应付了事。所以最让船长头疼的不是政府,而是那些黑吃黑的武装势力。
晴空万里无云,货轮平静地行驶在蔚蓝的海面之上。刚应付完一波可有可无的缉私检查,船长正悠哉地眺望海景之时,雷达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快速靠近的亮点。冲出驾驶室,看清快艇上装载着数名荷枪实弹的武装份子,船长咬牙骂了声“狗娘养的”。
“快!快去拿枪!”
船长朝船员大声嘶吼。未待他的话音落下,就听“当啷”一声响,锚勾已甩上了甲板,随即快速勾住了围栏。微冲如雨点般密集的子弹扫向半空,眨眼间林阳身侧的黑人船员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凭藉多年身临血海练就的身手,林阳翻身躲过了一排在脚边炸开的催命子弹。然而甲板空旷,藏身之处等同于无,他堪堪稳住身形便听一把枪在脑后拉动了枪栓——喀!
——!!!!!!
用枪指向亚裔船员的武装分子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眼前一晃,手里的枪已经被对方抢走,并调转枪口指向了自己。再下一秒,崩裂的脑浆和鲜血便飞溅向空中,头部残缺不全的尸体“噗通”一下栽倒在甲板上。跟在后面爬上来的几个人,同样随着微冲的射击应声落入海中。
咔咔——
子弹打光了,武装分子却还像蟑螂一样往甲板上涌。甩手用枪砸中一个正欲射击自己的家伙,林阳跨步上前掰住对方的下颌,弓身向前一摔,那人的颈椎瞬间断裂。拖起尸体挡住另一侧船舷边射来的子弹,他抄出别在尸体腰侧的匕首,脱手剁中持枪之人的面门,继而拎起挂在尸体上的枪朝那些亡命之徒扫射。
眨眼的功夫,武装分子的尸体横七竖八地铺在了甲板之上。海面上飘着血,底下的人见上面不断往下掉尸体,一时间被震撼得不敢再轻举妄动。弯腰从一具尸体上扯下把微冲,林阳走到船舷边,抄枪对着下面一阵扫射。
子弹射入水中,激起雪白的浪花。没朝人打,是给个警告——别他妈再来送死了。
被鲜血浸泡着的亚裔面孔居高临下。领头的人仰起脸,与那冰锋般的视线隔空相撞。他从来没遇上过这样的人,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数十之众。又见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自己,只得顿挫槽牙,下令撤退。
将打烫了的枪扔进海里,林阳回过身,坦然地对其他缩在集装箱旁边的同事说:“没事了,都起来吧,把尸体扔海里去。”
早在枪声响起之时就缩进驾驶室的船长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阅人无数的他立刻意识到,这个亚裔船员并非等闲之辈。他当然愿意用这样的人保驾护航,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这小子杀了这么多人,要是再留在船上干活必定会遭到报复。到了港口之后,他结算了三倍的工资给林阳,并将他推荐给了收货方去做雇佣兵。
当雇佣兵对林阳来说,彷佛是回到了旅程的起点。在缅甸的时候,马帮的大部分成员都是雇佣兵,有的马帮干脆就全部都是雇佣兵组成的。只不过这一次服务的对象不再是金三角的毒枭,而是狂热的战争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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