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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尘深知苏容煜的性子,看似洒脱不羁,实则内心细腻,对苏老先生之事嘴上逞强,心底却很是在意,于是淡淡道:“那日,他问我,‘容煜……还恨我?’”
听到这话,苏容煜的身子蓦地一僵,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楚逸尘看在眼里,继续道:“其实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你早就不恨苏老先生了,不然你为何每年清明都去竹院后山……”
苏容煜猛地合上药箱,冷静之余,脸上又故意换上了惯常的散漫笑容:“云怀兄什么时候改行当说客了?”
楚逸尘不理会他的嘲讽,径直道:“你明明心中早就不恨了,可为何迟迟不愿与他相见?”
苏容煜的笑容一滞,手指不自觉地从药箱底层抽出一包银针:“谁说我不恨?”
楚逸尘淡淡道:“那这药箱里,明明留着那套他教你的九转还魂针,为何一直不用?”
苏容煜手指一僵,口中却道:“这套针法太麻烦,懒得用罢了。”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将针包塞回药箱最深处,语气轻佻,“备着怎么了?万一哪天你楚大将军又作死,我总得留一手。”
楚逸尘一手按在他的药箱之上,眼眸冷峻地望着他:“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日渐垂暮,也不愿见上一面?”
苏容煜倏尔抬头,眼中翻涌起压抑多年的痛楚:“你懂什么?当年,他明明可以……”
“可以怎样?”楚逸尘截断他的话语,手指轻抚过他颤抖的肩,“剖腹取子?以命换命?容煜,你行医十载,难道不明白有些事……”
“住口!”苏容煜突然起身,药箱被撞翻在案,银针散落如星,撑着案几的手背青筋暴起,声音却哑得可怕,“每次……每次我拿起金针就会想……当初母亲的鲜血定是浸透了整张床榻……”
帐内陷入死寂,唯有更漏滴答作响。
楚逸尘缓缓拾起那枚最长的金针——针尾刻着细小的“苏”字,轻轻放回药箱:“那夜在竹院……他说……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针。”
苏容煜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当年,你母亲生你时难产,是她在清醒时死死攥着苏老的手,求他保小的。”楚逸尘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苏老和我说这些时,手中的金针都拿不稳……”
“别说了!”苏容煜突然抓起酒囊猛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酒是泪,“你以为我不知道?可知道,和原谅,是两回事!”
楚逸尘注视着他通红的眼眶,淡淡道:“苏老痛失爱妻,那种剜心之痛,又岂是旁人能体会的。他心里的痛楚,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咬着牙,再无他娶,而且一个人将你抚养长大,又将一身医术传承与你……”
“呵……”苏容煜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语,眼底翻涌着怒意,“楚大将军事事看得通透,倒是会劝我,可你自己呢?”
“赵副将都告诉我了!这次出京军练之前,你竟挑了个丝毫不懂武艺的新兵随行,后来还亲点他做近侍!”苏容煜不理解,一向用兵如神的楚逸尘此次竟会如此地置自己安危于不顾。
楚逸尘沉默,良久,才缓缓低声道:“容煜,有些事……我自有分寸。”
“我当然知道你左都督从来都有分寸!”苏容煜用指尖蘸了药膏,按在楚逸尘后背的伤口上,“故意选个轿子不骑马,不就是想引蛇出洞?”
楚逸尘肌肉一绷,却低笑出声:“知我者,容煜也。”
“可你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新兵同乘算什么?是嫌命太长?”苏容煜手下的力道不禁又重了三分,心头满是怨念。
背脊之伤隐隐作痛,楚逸尘眸色微深,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怕那个不会武的庄十一无人看顾,真折在山匪手里,所以才带着身边。自己于军中将士,从来不会厚此薄彼,此番作为,怕是会乱了军心。
“自然是为了让戏更真些。”他指尖轻敲床榻,语气漫不经心,“连近侍都是个累赘,那些人才会信我楚逸尘当真穷途末路。”
“你明知道这次军练是背后有局,还偏要往陷阱里跳!”苏容煜一把扯过绷带,动作粗鲁地缠上他的伤口,“坐轿子就罢了,还不让三川陪同——”他猛地勒紧绷带,声音压得极低,“楚逸尘,你真当自己是猫有九条命?”
楚逸尘闷哼一声,却低笑:“三川一直在远处,从未离开,而且,就算我有事,这不是还有苏大神医你在吗?”
“少来这套!”苏容煜一把拍开他讨好的手,眼底怒意未消,“若你有马可骑,那些山匪就算再翻上三倍,也奈何不了你这个抚远大将军!”他咬牙切齿,“可你……就是太过冒险了!”
“若我不这么做,背后之人又怎会放心出手?”楚逸尘忽然正色,眸光深邃如渊,“他既要我死,我总得给他个机会。”
“带个不会武的在身边,那些人才会信你当真孤立无援,你这戏,做得可真够周全啊!”苏容煜终于忍不住浅笑出声,倏而截断绷带,打了个结,“那小子知道你是拿他当饵吗?”
楚逸尘眉心微拧:“他……不必知道。”
晌午的天色骤然阴沉下来,乌云在天边翻滚,渐渐压向军营,风卷着沙尘呼啸而过,吹乱了林悦兮鬓角的碎发。
她怔怔地站在主帐外,尚未从王铁柱去世的悲痛中缓过来,却听见里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钝刀,缓慢而清晰地剐着她的心。
风愈发大了,裹挟着初秋的凉意钻进衣领,她却浑然不觉。
眼前浮现出王铁柱憨厚的笑脸,他说十一就是他的宝贝,他说自己要是能有她一半聪明,他娘做梦都能笑醒…………可如今,他成了阵亡名册上一个冰冷的名字。
而自己——林悦兮低头看着自己握紧的拳头,忽然觉得可笑。
原来在楚逸尘的眼中,她不过是抚远大将军精心挑选的一枚棋子,一个不会武的“拖累”,一个能让敌人放松警惕的“饵”。
她忽然想起那日山匪突袭时,楚逸尘将她牢牢护在胸前的滚烫温度,那一刻的心跳加速,原来,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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